时间管理能否走出时间困境
对话嘉宾
(资料图)
方 惠(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
曹 璞(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薛稚尧(时间管理App使用者)
量化自我是“一种新智慧形式”。通过数字了解自我,倡导对睡眠、饮食、健康、生产力、情绪等个人生活的诸多面向进行自我追踪,并以数据化表征进一步优化和思考生活。
目前,在全球最大的量化自我网站Quantified Self上,活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反映出人们对掌控自我的渴望。通过设立目标、记录数据、比对参照的反复过程,使用者希望向理想中的自我逐渐靠近。
认识时间管理
方惠:数字化日益深入日常生活,量化自我已不单纯是受好奇心驱使的信息追踪行为,而成为人们意识清晰、目标明确地收集与统计,进而反思并提升自身的修为实践。它通过智能手机、可穿戴设备以及配套的应用程序等,就可以实现,已广泛应用于健康、教育、社交、工作等领域和场景。
这些测量和数据干预了自我,可能会改变或强化对于自我的认识,进而影响行为,尤其是当这些量化数据关联生物信息时。比如,一位受访者患了抑郁症,她每天会使用手环来监测自己的睡眠,当手环记录的深度睡眠少、浅睡眠多,她的焦虑感会更重。
曹璞:无处不在的智能设备被嵌入到日常生活中,重塑着人们对于时间的主观体验。诸如forest、番茄TO DO这样的时间管理App被广泛运用于学习和工作之中,用来管理时间、提高效率。
借助数据管理时间并不是当今时代才有的独特现象,但相比传统方式,App是智能媒介时代量化自我的最新形式——它在计时、追踪、量化统计的同时,嵌入打卡、排名、积分兑换等多种游戏化“技术剧本”,与身体、设备及其产生的数据共同组成一个复杂的集合体。
例如,forest这个App采用游戏化的种树机制,专注时长可转化为App中种的虚拟树,种树赚得的分值可用于解锁新树种。
薛稚尧:除这类将“时间长度”视觉化的时间管理App之外,还有一些以“任务时间表”为主要功能的App,在设计上会更强调游戏化的“任务-奖励”逻辑。类似于以“勇者打怪升级”的传统RPG游戏叙事方式和规则框架组织起来,只不过“游戏任务”变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务。
技术并非万能
曹璞:一些使用者发现时间管理App的使用存在“效率悖论”。App的“技术剧本”声称可以帮助使用者提高时间利用效率,但实际上其游戏化的设计原则又产生了一系列额外动作。
方惠:比如,forest的官方交流QQ群中允许公开招募同伴“上车”、多人一起种树,但一群人想要成功“开一辆车”,需要召集人设定“发车时间”以及“开车时长”,并且需要成员花时间等人“上车”。
薛稚尧:时间管理App只是督促自己完成一项任务,同时需要额外去想应该怎样设计奖励,还有一些需要逐步学习的系统设计。如果开始使用3天,还没完全习惯这个系统,我就不太想用了。
曹璞:尽管时间管理App试图勾勒自我管理的美好蓝图,但这种媒介化的时间管理实践并不能真正帮助个体走出时间困境。
如果一个人想要管理自己的时间,首先要拥有对时间的自主控制权。但在后工业时代的网络社会中,无论是个体还是集体都无法真正做到对时间的控制。
在我们的访谈中,一些深度使用者感受到一种借助技术也无法走出困境的挫败。他们说“那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即使App显示我每天用了20个小时,同样也会很焦虑”。这种挫败的根源并非专注时刻太少,而是事务量太大,已经超过个体所能承受的上限。
因此,只要结构性挑战和外部性约束仍然存在,个体面临的时间困境就不是一个仅靠优化时间管理技术、加强自我重建就可以完全解决的问题。
回到自己的生命节奏
曹璞:在现代社会竞争逻辑的驱使下,人们借助各种数字设备记录参数值,以此衡量自己的生活及日常表现。但是,“参数优化”并不能使个体重获宁静,反而不断驱动个体加速生活节奏。
比如,在疫情居家期间,表面上社会生活的节奏放缓,但实际上,受竞争逻辑驱使的个体却陷入了担心自己落后的不确定感和恐惧之中,期待借助“优化时间参数”提高效率、在竞争中胜出,反而产生新的时间焦虑。
同时,部分使用者会将时间管理App上“漂亮”的数据等同于“自律而负责任的自我”,当数据低于自我期待时,使用者倾向于进行自我谴责。
薛稚尧:我还在偶尔使用forest,但仅限于提醒自己每半小时休息一下眼睛。任务时间表的管理用回了纸笔,在每天的早上或前一天晚上写出任务清单并在完成之后打钩,奖励则是在一个7天左右的时间周期后,得到一天不必考虑任务清单的休息日。
无论是forest森林的每日对比,还是Habitica的等级系统,想要完整体验App的所有功能,就必须用它来介入、记录和调节我每天的行动。
实际上,每个人时间的流动和体验并不完全遵循某种一致的标准,放弃或者有限地使用时间管理App,并探索一种适合自己的时间管理方式,是为了逐步发现并回到自己的生命节奏。
方惠:当下,部分人时而产生社交倦怠。量化自我软件迫使我们断联,从而提高专注。在这种普遍联结和永远在线的数字文化下,离线(而非在线)反而成了需要特别付出心智劳动的行为。
在我们的研究中,时间管理App可以通过设置专注模式或锁机模式,来帮助使用者实现某种程度上的断联。但是错失恐惧心理可能会让这种断联的效用大打折扣。只要结构性的挑战仍然存在,社交倦怠与断联的困境就不是一个仅靠优化时间管理技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罗萨在《新异化的诞生》这本书中强调,或许我们可以从诗歌、音乐等艺术形式中汲取力量,去找寻与周围世界、与大自然之间丰富而多面向的共鸣体验。(整理:半月谈记者郑雪婧)